老不颠东 发表于 2024-4-29 09:30

(原创)罗眼镜喂猪

文革有段时间,路桥公司基本停摆,大家都忙着” 造反”,精蹦的会搞干的纷纷组织战斗队,群雄并立,互不相让,经常打派仗。但有一点很默契,都晓得除了干革命,吃饭也是刚需,因此,连哄带劝地要求炊哥子些坚持本职工作,就地闹革命,暂时还是把饭弄出来吃了。
自从三年困难时期以来,为解决吃肉问题,机关团体企业学校都有人喂猪,由行政科室管理,一般附属于伙食团,接潲水方便,这是中国特色。
猪圈另搭简陋偏偏儿,活累,不免脏臭,到这里经佑二师兄的往往是低层次”笨”人,后来渐变为薄惩员工的处所,不够开除或者其它什么的,领导一句话,就可以”下放”到此”锻炼”。
我朝一贯声称劳动光荣,但具体到养猪,除了农村,若在单位上干这个,处于职业链之最低端,被人瞧不起,甚至鄙视,这是实情。
罗眼镜那时年近三十,大专学工的,偏瘦,为人有些木讷,据说不会来事,好几年,一直在队上技术部门当个小统计,原地踏步。
他是”双职工” ,爱人以支援”三线”建设为由,好不容易从老家调来,在卫生所当护士。那会儿提倡” 先生产后生活” ,他家不带” 长” , “挤”不赢,只好到猪圈旁边的一间”干打垒”小屋住起。
有一天,<<扫残云>>战斗队因”革命需要”,老乡叫老乡,把喂猪的黑三喊去搞”文攻武卫” ,三娃特激动,甩起就走。那阵乱,也没个交接,快到中午,猪些饿得遭不住,拱圈,把木栏板撞得” 嘭嘭”响……
再说罗眼镜,少言寡语,活动能力差,外号人称”木鸡” ,文革站队被落下,属于” 逍遥派” 。今早晨,他按老规矩去报到,办公室空空如也,枯坐一阵往回走,路过猪圈,听到里头闹麻咯。进去看,喂猪的黑三不在,几根(头)架子猪听到脚步响,急忙朋过来,嗷嗷叫……
老罗找了一圈,鬼都没得,猪儿些嘴巴揸起,小眼睛直勾勾地望到,充满着期待。他心想,肯定饿腾咯,便从桶桶头舀潲水倒进石槽,捡些老莲花白叶子甩给猪吃……
他老婆刘姐回屋,没见眼镜弄饭,东找西找,在猪圈头把他娃找到。刘姐冷静,将其押回屋后,才低声问他:
“哪个喊你去喂猪?”
“没哪个喊,我自己去喂的……”
“神经病,坏分子才喂猪,你晓得啵?”
“那,那些猪儿饿哒……”
“领导都没管,关你屁事。”
“造孽嘛,也是一条命……”
“现在人命都不算啥,还说这些。”
“总还没上班……”
“没上班也不准去。”
“这……”
第二天,罗眼镜路过,想绕开,听到猪叫唤,不忍,像有心灵感应,又神戳戳地跨进圈门。
他怕弄脏衣服,被老婆发觉挨骂,穿起黑三挂在墙上的围腰,戴上袖套,砍瓜切菜,一阵乱搞堂,猪儿也不嫌弃,嗒嘴狂欢,老罗竟然有些陶醉……
刘姐深知眼镜是个犟拐拐,估谙挡不住,吵太凶,又怕惊动四邻,伤面子,也就睁只眼闭只眼,懒问得。
殊不知,几天后,有人向队上打小报告,说罗眼镜最近经常朝猪圈头钻,不晓得在干啥。
勤务组汪某警惕性高,怀疑这个臭老九是不是在猪圈烧黑材料,他悄悄尾随侦察,看到饲养房有些乱,猪喂过,倒未见燃烧痕迹或其它罪证。
组员报告组长,组长很纠结,心想,人往高处走,他咋个要去喂猪?会不会有政治阴谋?故作低调,妄图掩盖什么?这是不是阶级斗争新动向?
于是,查他三代。
据查,罗眼镜爷爷那一辈是城郊菜农,闲时,推鸡公车载过婆婆大娘烧香还愿,跟封建迷信只是沾点儿边;老汉儿提兜兜进城卖过灯草,说他拈轻怕重可以,上纲上线为资本家,有些难;他本人学校毕业后参加工作,表现一般,要批判还得凑材料,只好上报。
还是公司总勤务智商高,一号头头认为,竟有这等事,到哪里去找,这就是” 抓革命促生产” 的样板噻。他突发奇想,要树典型,用来证明本单位搞运动各方面成绩巨大,叫人通知罗眼镜明天来开会。
带话的有点二,说不清白,两口子吓瓜咯,在铺盖窝窝头讨论半夜,苦无良策。
第二天,老罗麻起胆子前往。
会上,全体肃立,怀着三忠于四无限的革命感情,山呼万岁,万寿无疆,永远健康,背诵语录,等等,走完程序,进入正题,情节反而比较简单。
领导滔滔不绝,从世界革命,本地形势,再联系到单位上喂猪之重要,并示意:”请老罗同志谈谈,是什么思想武装了头脑,别人不愿干的事,你却主动去做?”
罗眼镜听出不是批他,一坨石头落下地,有些得意,把老婆编的套话搞忘了,他又不懂见高爬高,借梯子下楼,实打实地说:”不不,并不是主动,我过路,听到猪叫唤,肯定是饿噻,就想起前几年,我们还是毛桃子娃娃,也饿过,清口水长流,好恼火嘛……”
领导怕他忆苦思甜没个完,便打断:”这,这……这是无产阶级的朴素语言,是响应号召,抓革命促生产……”
老罗直势摆脑壳:”算不得,算不得,上班没得事,有些师傅手巧,做箱箱柜柜,我也很眼气,就是做不来;背时倒灶偏偏又住在猪圈旁边,就这门……”他无可奈何地摊开双手。
领导一听,皱成苦瓜脸:”你,你,唉……”
老罗继续倒苦水:”为这事,我家小刘跟我柳倒闹,没得法,还是请领导派人来喂,免得有人在背后丁呀当地,说我是老讽……”
“嘻嘻” ,有人忍不住,笑出声来,严肃的会场开始乱了……
领导毕竟是领导,审时度势,猛咳两声,镇住喧闹,然后,果断决定:”由食堂派人喂两个月,催肥杀猪,以后不再喂养……散会!”----便草草收场。
人流散去,老罗被晾在一边,不晓得可不可以走。
由几个”豆瓣儿”簇拥,领导气宇轩昂地与老罗擦肩而过,并未停顿,理都不理,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……
他老兄这才带着三分侥幸,七分困惑,夹起小板凳儿回家。
为这事儿,罗眼镜误打误撞,乱插一脚,险些儿把自己”笼”起,成为反坏分子;又差一颗米荣升先进标兵,结果什么也不是。
其实,这只是在特殊年代,老罗用不合时宜的质朴与怜悯,做了个造型,展示出普通人的真实心性,仅此而已。
岁月蹉跎,如飞逝去,往事渐渐模糊。然而,罗眼镜被动出演的荒诞剧,有果戈里式的幽默,印象深刻,仍留驻在人们的记忆里。
前两天,单位退休同仁聚会叙茶,偶然摆起,刘姐微笑中略带苦涩,罗眼镜依旧硬起三股筋。
王壳子假装把脸一垮,正起相子责问老罗:”你娃装怪,那回,把我的肚囊皮都笑痛咯,至今还有后遗症,咋个说?赔起!”
老伙计们跟倒起哄,喊他请客买单,罗眼镜忙于招架,闹圆咯……那声音,掠过文化公园露天茶座上空,欢快而又苍凉……










蜀巴达人 发表于 2024-4-29 21:47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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